系列之九:拘咒之殇 《莲浦村里的鬼怪故事》

系列之九:拘咒之殇 《莲浦村里的鬼怪故事》

  《莲浦村里的鬼怪故事》几乎都是张老顺的亲身经历,由他讲述我来记录和整理的,也有一小部分与他没有直接关系,或是他转述别人的故事。有一次,他问我:你知道咱们莲浦村为什么又这么多鬼怪故事,而周围别的村庄就没有呢?我说:是啊,这又为什么呢?张老顺诡秘地一笑,说:等到这个系列结束时,我会告诉你答案。那时,你一定会惊讶万状:天哪,原来是这么回事!


  好,现在讲一个我亲戚的故事。


  赤日炎炎似火烧。


  大晌午在地里拔麦子的吴小位热的汗流浃背,也口渴的要命。他放下一把麦子,拿起装水的陶罐摇了摇,里面的水早已被自己喝光,连一滴水珠都没有剩下。他想回家喝水,无奈麦地离家好几里地,来回一趟需要半天,耽误拔麦子。今天晌午如果拔不完这片麦子,恐怕还要挨父亲的批评;吴小位还想清凉清凉,最好能在树荫下美美地睡上一觉,可惜麦地周围连一棵小树杈也没有,全是一拢拢熟透了的麦子。麦子密不透风,在烈日的照射下散发着滚滚热浪,放一个鸡蛋到麦拢里也能被烫熟。吴小位有点埋怨父亲了,你说你怎么种这么多这么好的麦子?又为什么让我大晌午来拔麦子?还说下午有雷阵雨。你看这老天爷的脸比屁股还干净,见不到一根云丝,从哪来雷阵雨?


  热的实在熬不住了,吴小位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:何不用那个方法驱驱暑热?这个念头刚一露头,心里又倏然一凛:不好,师祖告诉过我,不到万不得已,千万不要动这个念头。那么,现在是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呢?我看已经到了。再不凉快凉快,自己也会像个鸡蛋一样烫熟在这片麦地里!主意一定,吴小位来到一片拔过麦子的空旷地块,坐在地上盘起腿来,眯缝着两眼,双手合十,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。不消片刻工夫,只见一条身上布满花纹的蛇穿过一行行麦拢,蜿蜒而行来到吴小位身边。紧接着,各式各样的蛇,就像士兵听到长官的操令一样,几乎在同一时间内,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地向吴小位身边爬了过来。


  吴小位感到四周升腾起一股股凉气,睁开眼睛一看,身边全是大大小小各色花纹的蛇。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蛇,吓得浑身打颤。这时,他发现那条最大的花纹蛇朝着自己仰起头张开嘴吐着信,像是要吃掉自己似的。情急之中,吴小位突然意识到,这是蛇们在等自己下命令!是啊,把它们呼唤了来,总得有个干项呀!刚才一害怕,差点把这个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。于是,吴小位连忙又眯缝起眼睛,双手合十,轻轻地掀动着嘴唇口。很快,一条条蛇俨然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士兵,转眼间用身体搭起一间漂亮的小房子,把吴小位圈在了房子内。小房子遮住了烈日爆晒,挡住了热浪攻击,让吴小位感到无比的凉爽,他怡然自得地躺在小房子里睡起了大觉。


  太阳已经偏了西。吴小位一觉醒来,发现很多蛇张着嘴吐着信。娘哪,自己这一觉差点睡出大祸来!得赶快把它们放走,如果再迟缓片刻,自己就可能葬身于蛇口。吴小位连忙又念念有词。这时,只见一条条蛇抽身四散而走,一间漂亮的小房子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。阳光依然强烈,热浪依然滚滚,然而望着一条条蛇远去的身影,吴小位却出了一身冷汗。怪不得师祖千叮咛万嘱咐,不让我轻易动这个念头,真是稍有不慎就会大祸临头呀!


  各位读者,你是不是要问:这个吴小位怎么这样大能耐?简直和神仙一样,竟能把一大群蛇请来为自己服务。其实,吴小位用的是一种法术,太行山区称之为“拘咒术”。吴小位嘴里念念有词,就是在默念咒语。严格意义上讲,拘咒术是一种动物的语言,和我们人类说话一样。拘咒术好比拘咒人发出的命令,命令各类动物在规定时间内向指定地点集中,并做拘咒人吩咐的事情。动物们接到命令,不敢有丝毫怠慢更不敢反抗,要不顾一切地向指定地点进发,就像刚才那样,蛇这种阴冷动物,被吴小位一个咒语拘来,在麦地搭建起一所凉爽的小房子供其休息。


  现在,我向读者介绍一下吴小位其人其事。


  在莲浦村,吴家是个小户姓。吴小位的父亲吴之江是战争年代逃荒来到莲浦村落户的,后来娶了张老顺本家的一个姐姐为妻,算是上门女婿。吴小位十岁那年的夏天,一连下了好几天雨。莲浦村前有条河叫翠鸣河,发了百年不遇的山洪,上游冲下来不少树木。吴之江想翻盖自家那几间破房,正苦于木料不足,就想从河里捞取一些树木。不料,他把注意力都用在了树木上了,不小心河里的洪水又增长了不少,他站立的位置上了洪水,水一涮就把他涮到了河里。刚开始,吴之江还在洪水里挣扎,忽然一个丈把高的浪头打来,吴之江就再也没有露出过头。被洪水卷走后,村里人都觉得吴之江这回必死无疑,这么大的洪水这么高的浪头,不识水性的吴之江怎么能躲过这一劫?然而,大大出乎人们意料,三天后,吴之江竟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。村里人都特别好奇,就像看天外来客那样瞅着吴之江,意思是,你怎么没有死了呢?在莲浦村,年年都有为了从洪水里捞东西而变成水鬼的人,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生还。而你吴之江,被如此大的洪水卷走后居然又毫发无伤地回到莲浦村,这也太天方夜谭了。有的村民不相信吴之江还是活生生的人,认为他不过是一缕鬼魂飘回了莲浦村。不过也有的村民认为,你大白天的还能见到鬼?他吴之江若是真死了,还回莲浦村干啥?不相信吴之江是人的人说,你傻呀,鬼魂也故土难离,也要落叶归根嘛。咱当地不是有句俗话吗?望乡台上打转悠——不知死的鬼,他吴之江就是那个不知死的鬼。这些人认为最重要的根据是,莲浦村爱闹鬼,在太行山区早已经名声在外。甚至有的人说,莲浦村就是第二个重庆丰都城,大白天迎面走来一个人,你根本辨别不清他是人还是鬼。所以,有些胆大的村民就去摸吴之江的手,看看是凉的还是热的。手凉,那肯定是鬼;要是热的嘛,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。一摸,果然是热的。如此一来,村民们就觉得更加不可思议。在他们看来,吴之江是一缕鬼魂才能被接受,是个活生生的人反倒无法接受了。


  吴之江呢,也不解释更不分辨,默默地回到家里。或许这几天太累了,他进屋就蒙上被子睡起大觉来。足足睡了一天一夜,太阳落山后,才醒了过来。老婆把饭端了过来,吴之江草草扒了两口,对老婆说:你到门口看着点,发现有人来,就说我不在家,千万不要让人进来。老婆惊奇地问:怎么回事?吴之江说:我要和儿子说一件重要的事情。老婆说:你有什么重要事情?先和我说说不行吗?吴之江说:应该和你说的我自然会告诉你;不应该告诉你的,你就不要问,问也不会和你说。看着老婆走到门口,吴之江把十岁的儿子吴小位叫到里屋,说:孩子,这次父亲被洪水卷走,村里人都以为我回不来了。你是不是也这样想?吴小位迟疑了一下,说:爹,我确实也是这样想的,娘也是这样想的。你被洪水卷走三天,我和娘整整哭了三天。吴之江说:爹不但没有死,现在又回了家。你想不想知道爹是怎么回来的?吴小位迫切地说:当然想知道,我太想知道了。不光我想知道,娘也想知道。吴之江说:好,那我就告诉你。


  原来,吴之江被洪水卷走后,因为浪高水急,他用尽力气挣扎,但始终无法露出头来,肚子里灌进去不少洪水。洪水泥沙含量大,堵塞了食道和气管,吴之江生命危在旦夕。为了保命,吴之江只得用出最后的绝招:念咒语,拘来两只大乌龟。大乌龟穿过洪水,将几近昏迷的吴之江驮在背上顺流而下,来到一处河面宽阔地带停下来。山区洪水来的快去的也快。此时,洪水已经小了很多。吴之江神魂甫定,赶快念动咒语放走两只大乌龟,辗转几天又回到了莲浦村。吴小位只有十岁,还不懂父亲说的拘咒术是什么,但他听村里的老人讲过奇门遁甲的故事,觉得那东西就很神秘莫测,估计拘咒术只在奇门遁甲之上而不在其下。他对乌龟在洪水中救了父亲一命很感兴趣,而且父亲竟然有这样的招术,太让他感到自豪和骄傲了,这比有七十二变的孙悟空还厉害呢!于是,吴小位就对父亲说:我也想学会这个神奇的拘咒术,爹爹一定要教会我。吴之江对儿子的要求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,只是意味深长地说:你有没有缘分学这个,能不能学到手,就看自己的造化了。吴小位不理解父亲话的含义,问:听老人说,有些人家的手艺和绝招,都是父子相传,而且传男不传女。我有个姐姐,已经出嫁了,你有这套绝招,不传给我传给谁呀?吴之江笑了笑说:不是爹不愿意传给你,而是这个绝招有很多禁忌和规矩,对门徒的脾气性格和品德要求极严格。我不敢自作主张传给你,尽管我是你爹爹,你是我儿子,因为我没有权力和资格破这个规矩。吴小位说:我是你的儿子,知子莫若父,我够不够资格学习这门绝招,你老人家难道心里没有数吗?好,那你告诉我,需要具备什么条件才行?我去创造这些条件。吴之江说:你是个好孩子,爹当然知道。爹现在也不能告诉你怎么做。机缘如果来了,你够不够条件一试即知。这事要顺其自然才行,强扭的瓜不甜。


  吴之江这番话,吴小位听了个似懂非懂,但也不敢再问。十七岁那年的腊月底,吴小位到县城去赶集购买年货。从莲浦村到县城要走四十多里崎岖的山路,去赶集的人都要起个大早,鸡叫两遍就得动身。这天凌晨鸡叫两遍后,吴小位肩头挂个褡裢(莲浦村称为捎马),乘着微弱的月光踏上赶集的路途。走了大概有三十来里,吴小位突然被一个东西绊了一跤,摔到了地上。吴小位起先以为是个石头,就没有在意,拍拍身上的土,揉揉被摔疼的膝盖,继续往前走。不料,走了半里路以后,又被一块“石头”绊了个跟头。吴小位纳闷:山里人为行走方便,会把山路上的石块清除掉。这条路自己走过多次,不记得有这么多石头呀?他想,后面还有不少乡亲们也要去县城赶集置办年货,不能让这些石头再绊倒人了,就弯下腰往开搬这块“石头”。一摸,哪里是什么石头?分明是一个人!昏黄的月色下,吴小位发现这个人用一件破皮袄紧紧地裹着身子,好像已经冻僵了。再细细一看,此人还是一位老者,大约有七八十岁年纪。吴小位心里不忍:这是谁家的老人?滴水成冰的天在路上过夜?老人的家在哪里?家里有没有儿女?儿女们难道就不管自己的长辈吗?眼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,这个老人怎么办?是丢下不管继续走自己的路还是帮助老人找到自己的家?吴小位是个心地善良的小伙子,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。他把老人轻轻地搀扶了起来,拍掉破皮袄上厚厚的泥土,问:老大爷,您怎么睡在这里,多冷啊!你的家在哪里?老人家掀动嘴唇,想说什么话,但说不出来。吴小位见状,赶紧脱下自己的棉衣披在老人身上。过了好久,老人慢慢暖和过来,睁开眼睛一看是个小伙子在身边,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,而自己的身上却多了一件棉袄,就问:这棉袄是你的?吴小位点点头说:是的。大爷穿的单薄,会冻坏的。老人家又问:小伙子,你把衣服给我穿,你难道不冷吗?吴小位说:说不冷是假的,但我还年轻能扛的住。老人家啧啧着嘴说:寒冬腊月,年轻人冻的工夫久了也不行。棉袄还是你穿上,我已经暖和过来,不用再穿了。说着,把棉袄脱下来还给吴小位。吴小位用手挡住老人递过来的棉袄说:衣服还是大爷先穿着。你告诉我家在哪里,我先送你回去,到时候再把棉袄还给我。你看怎么样?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小伙子!老人心里暗暗高兴。但他没有说家在哪里,只说自己也想到县城赶集买年货,走着走着就睡到了半路上。吴小位也无暇细想老人的话是真是假,就说:既然大爷也去赶集,那咱们就一起走吧。


  走了不长一段路,吴小位发现老人走得特慢,腿脚好像不太舒服。心想,照这个速度去赶集,到了县城集市也散摊了。于是就对老人说:大爷能不能走快一点?还有十多里地呢,这么慢怕是赶不上集市的。老人说:我的膝盖年轻时摔坏过,走不快。要不你先走,就别管我了。吴小位一听老人说膝盖有伤,就说:大爷,你这样我就更不能抛下你不管了。这样吧,我背着你走。老人一听,连连摆手说不行,我穿了你的衣服,还要让你背着走,这怎么能说得过去?吴小位说:背着你走,可能比这样还要快些。况且,我背着一个人也就不觉得冷了。说着,蹲下身子,让老人爬到自己背上。老人赞叹着说:我这次去赶集算来着了,遇上了一个天大的好人。吴小位说:谁遇上你,也会这样做的。老人没有说话,但心里却说,那可不一定,这个世界上不一定都是吴小位这样好心肠的人。


  到了县城,吴小位到饭馆给老人买了热腾腾的饭菜。老人吃过饭,把嘴一抹,对吴小位说:小伙子,你赶集去吧,不要管我了。吴小位说:你怎么办?怎么回家?老人说:县城离我家不远,赶完集我就回去。见老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恢复得很好,吴小位放了心,转身迈出饭馆的门去赶集。这时,老人忽然喊住了他:小伙子,过了年,正月初二早上,你还到今天遇到我的地方去,我有话对你说。吴小位听了一愣,问:就是今早绊我跟头的那个地方?老人点头称是。吴小位想问去哪里干什么?还没张嘴,却见老人站起身来出门走了。瞧着老人的背影,吴小位大吃一惊:这位大爷健步如飞,转眼就没了踪影,哪里像个膝盖有伤的老人?显而易见,山路上的他是有意伪装的。自己给了他棉袄,背着他走了十多里地,他为什么要伪装成这个样子?最让吴小位心存疑窦的是老人竟又让他到那条山路上等他。忽然,吴小位又有了第二个疑问:老人说,他家离县城不远,也要去赶集,那他冒着严寒大早起南辕北辙地跑到那条山路上干什么去了?对了,这个老人说不定是专为我而来的!可我与他素不相识啊!他为了我费这么大周折,意义何在呢?他让我到那条山路上找他,又有什么重要事情呢?


  转眼到了正月初二。吴小位又是天不亮就起身,想早早到那条路上等老人。不料,来到那个地方时,发现路旁蹲着一个黑影。因为初二晚上没有月亮,吴小位看不清黑影是谁,就问了一句:你是何人?黑影回答:哈哈,小伙子,你可是来晚了,我在这里等了你半个时辰了。——原来是那个老人。吴小位来到老人身边,朦朦胧胧地看见老人还是穿着那件破皮袄,就问:大爷怎么还穿这么少?老人说:没关系,我一点也不觉得冷。吴小位寻思,年前那天去赶集时,老人也一定不冷。因为大年三十下了一场雪,自己觉得比赶集那天冷多了,他却说不冷。他既然健步如飞却让我背;他既然不冷,却又穿我的棉袄。让人捉摸不透的老人家呀,你到底是何方神圣?真把我搞糊涂了!


  这时,只听老人说:小伙子,来,坐在我身边。我给你讲个故事。吴小位说:大爷,你要讲故事,咱们到我家里讲,屋里生着火,暖和。刚过年,有水喝有饭吃还有酒喝,不比在这里冻着强吗?老人说:小伙子呀,我知道你家里有吃有喝又暖和。但我既让你来这里就有来这里的目的。坐下吧。吴小位对老人的神秘感愈加增多。既然他愿意在这里说,只好由着他。老人打开话匣子,向吴小位讲述了发生在数十年前的一件往事。


  老人名叫温玉朝,家住距县城五里地的杏花庄村。数十年前老人还在中年。也是一个邻近年底的日子,温玉超到山里看望姑姑,因为快过年了急着回家,就起了个大早赶路。他是在县城旁边长大的,走不惯山路,加上天黑,而且又下着大雪。温玉超走着走着,一脚踩空,跌落到路旁的一个石坑里,把膝盖摔伤了,疼的难忍难耐。这时候,一个到县城赶集置办年货的年轻人路过,听到路边有人呻吟就去看,原来有个人掉到了坑里。年轻人连忙伸出援手把温玉超救了出来。他发现老人的膝盖摔伤不能走路,就背着他回到杏花庄老人家里。


  听到这里,吴小位惊奇地插话问:你的膝盖还真有伤呀?温玉超说:真有伤,不过几十年过去了,伤早好了。你听我接着讲。


  温玉超和家人千恩万谢这个年轻人,要送给他好多东西,可年轻人坚持不要,只喝了一碗热水就要走,说自己赶完集要尽量早点回家。年轻人出得门来,听见温玉超在后面喊他。年轻人回过头来问:大哥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?温玉超说:老弟呀,你救了我一命,我感恩不尽,可你又不愿接受我们的馈赠。俗话说,知恩不报非君子。你的恩德我总是要报的。年轻人说:救人于危难之中是正人君子的作为。大哥不要把这件事情挂在心上。如果换作我是你遇到了难处,相信你也会出手相救的。温玉超点头称是,说:我想传给你一样功夫,你愿不愿意学呢?什么功夫?年轻人问。拘咒术。温玉超回答。


  这时,吴小位又插话问:大爷,你说的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叫吴之江?温玉超说:“对,就是吴之江。不过这个名字是我后来知道的,当时并不知道。”吴小位说:那是我的父亲。温玉超笑了笑说:我当然知道是你的父亲。吴小位诧异地说:这么说,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?年前赶集时咱们俩的相遇,也是你预先安排好的?温玉超不回答,只管呵呵地笑,等于承认了。吴小位问温玉超:大爷,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温玉超说:至于为什么这样做,恐怕你的父亲吴之江比我还要清楚。我的父亲?吴小位又被甩到了云雾之中摸不到头脑了。温玉超说:这个话题先放下一会儿再说,还接着说我和你父亲的事情。


  吴之江似乎也听说过拘咒术这种技艺,知道它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,立刻表现出很大的兴趣,连着说了好几声愿意学,当时即跪下拜温玉超为师。后来,温玉超真就把拘咒术传授给了吴之江,算作报答他的相救之恩吧。多少年之后的一天,吴之江突然找到温玉超,说自己的儿子吴小位也想学习拘咒术,但限于拘咒术苛刻的传授规矩,自己不能亲自传授,只好相求于师父温玉超。


  吴小位又问:拘咒术有什么样的传授规矩呢?又苛刻到什么程度呢?温玉超说:拘咒术和其他任何独门绝技都不同。因为它涉及到众多的生命,所以使用时是非常审慎的。生命?如果拘咒术有生命危险,那谁还愿意学它?吴小位说。温玉超说:这里所说的生命,指的是被咒语拘来的动物的生命。说白了,拘咒术就是把动物拘来为自己干活。动物的生命也是生命,拘咒人一定要十分爱惜这些动物生命才行,不到万不得已,不能随便使用拘咒术更不能伤害动物的性命。温玉超告诉吴小位,世间好多绝技都是父子相传,可拘咒术偏偏不行,绝对禁止父传子。这是因为掌握拘咒术的人必须是心地善良的人,如果品行不好滥用拘咒术,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灾难。而有的父亲好不等于儿子也好,父亲可能有护短的毛病,把拘咒术传给无德的儿子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吴小位这时才算明白,当年几次让父亲将拘咒术传授给自己,但吴之江几次都予以拒绝,原因竟然在这里。


  吴之江对温玉超说:我儿子吴小位是个善良的孩子,完全值得师父信赖。但我这样说,有些王婆卖瓜的嫌疑,最好由师父亲自考验他一下。于是,就有了年前赶集路上那一幕。


  温玉超讲到这里,只见吴小位忙不迭地跪下,给温玉超磕了三个头,连着叫了三声师父。不料,温玉超连忙把他拉了起来,说:孩子,我不能给你当师父。吴小位一惊:您老人家不是要传给我拘咒术吗?这个倒也是。温玉超回答。您既然传授技艺给我,就是我的师父呀!吴小位说。温玉超说:我已经给你父亲吴之江作了师父,再给你作师父,岂不是乱了辈分?我这一生只有两个徒弟,你父亲是一个,还有一个。你本来应该由我那个个徒弟授你拘咒术,可惜他已经去世,我只好代徒授艺。严格说来,你喊我师祖才对。吴小位连忙改口喊师祖。温玉超告诉吴小位,拘咒术的拘,意思是把动物拘来。但动物不能光在你这里呆着,所以学拘咒术以前,要先学会放即放生。只有把放生的咒语掌握熟练后,才能学拘咒术。今天,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这个地方来?就是让你记住:要时时刻刻心存善良。不要自恃有了盖世绝技就胡作非为,要那样,也就离自取灭亡不远了。


  吴小位点头一一记下。后来在温玉超的传授下,他的拘咒技艺日臻完善,最后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,远远超过了父亲吴之江,不仅会拘蛇、乌龟,老鼠、臭虫、飞禽之类也能够拘来。他只要嘴唇一动,顷刻之间,天上飞的地下爬的河里游的,都会聚集到他的身边。


  吴小位成了闻名十里八乡的活神仙,被誉为拘咒大王。然而,正是由于他的神通广大,最后反而害了自己一条命,他的儿子也因拘咒术丧命,成为遗恨千古的拘咒之殇。


  时间过渡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。那时各地展开了轰轰隆隆的“除四害”运动。老鼠是“四害”之首,自然在必除之列。那个年代习惯于下指标。当时,上级下达给莲浦村的灭鼠指标是一千只。有意思的是,那个年代粮食产量很低,粮食少老鼠也就少,它也是靠吃粮食生存的。还因为这段时间大张旗鼓灭鼠,老鼠们也学乖了,看见人就跑。所以,眼看期限到了,村里才完成灭鼠二百多只,与指标相差太远。村干部们急的火烧眉毛。因为上级领导早就强调过,灭鼠是一项政治任务。如果完不成灭鼠指标,你们这些干部都别当了,还要追究你们的责任。这时,村干部们忽然想起了吴小位。对呀,他可是远近闻名的拘咒大王呀,让他念动咒语,把成群结队的老鼠拘来.....嘿嘿,那就不是一千只,而是要多少有多少,只须一袋烟工夫,就能如数完成指标,而且还要超额呢!想到这里,村干部们乐开了花,立马把吴小位叫到村部办公室,说:咱们村还有八百只灭鼠任务没有完成。村干部们研究决定把这项任务交给你,你一定要按时按量完成。吴小位惊讶地说:村里这么多人,为什么给我分配这么大任务?我哪有这个能耐?村干部说:你就不要谦虚了,谁不知道你是拘咒大王呀!吴小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说:灭鼠和拘咒大王有什么关系?村干部们说:关系当然大啦,你想啊,你把咒语一念,全村的老鼠就都跑到你跟前了。到时候,大家上前一阵噼噼啪啪......吴小位终于明白村干部的意思了,脸上“刷”一下变得煞白!他急忙对村干部说:使不得使不得,万万使不得。用拘咒术灭鼠,是造孽是伤天害理呀!村干部们火了,厉声斥责吴小位说:灭鼠、除四害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,你敢反对?好大的胆子!你这套神神秘秘的玩意儿本来就是邪门歪道。姑念咱们一个村子里住着,低头不见抬头见,我们也没有处理你,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。现在让你为村里做点事情,你却推三阻四,什么道理!你不干是吧?好,先让民兵把你押到公安局关几天!吴小位无奈,只好接下这项任务,念动咒语。很快,一群群老鼠结队而来。村干部递给吴小位一把铁锹,命令他:打,往死里打!吴小位颤抖着双手,举起铁锹朝着身边一只个头最大的老鼠拍了下去!老鼠一声没吭倒在了地上。其他老鼠见此情景,一个个吓得吱吱乱叫。想跑,但吴小位没有念放生咒语,它们都跑不了,就用乞求的眼神瞅着吴小位,有的老鼠眼里还闪动的晶莹的泪花。吴小位眼里落着泪,心里像刀绞一样难受。但村干部们不发话,他就不敢念咒放老鼠们逃生。这时,村干部们还在一边紧催:打,打,往死里打!打死的越多越好!吴小位实在下不去手了,把铁锹一扔,说:坐班房、枪毙,你们任法子使,反正这缺德带冒烟的事情,我是不能再干了!他暗暗念起放生的咒语,老鼠们得令赶紧四处逃窜。村干部们一看,再不下手,老鼠们都跑光了,指标就泡汤了,一个个抡起铁锹朝着还没有跑掉的老鼠“乒乒乓乓”一顿乱砸,顷刻之间就有上百只老鼠倒在了血泊里。看到这幅惨景,吴小位真想扑向村干部拼命,无奈气血攻心没有了一丁点力气,眼前一阵眩晕,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。


  村里的灭鼠指标终于完成了。村干部们升官的升官,戴大红花的戴大红花。然而,他们都没有善终。一年后,有个村干部新盖起的房子忽然坍塌了,家人都安然无恙,只有这个干部被砸死了。村民们从瓦砾中刨出他的尸体,发现新房的根基中有好多老鼠洞。根基都是空的,新房焉有不坍塌的道理?另一个干部上山打柴,登翻一块石头,从山上掉下来摔了个血肉模糊,抬回家里就咽了气。


  灭鼠事件以后,吴小位也一病不起。他估计自己将不久于人世,很想给自己这手高超的拘咒术寻找一个衣钵传人,可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无能为力了,无法像温玉超那样千挑万选百般考核了。在咽气的前几天,他匆匆忙忙把拘咒术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吴子原。弥留之际,吴小位反反复复地叮嘱吴子原:切记,为人不可贪得无厌。动物也是生灵,也有妻儿老小,我们要尊重它们。有拘就得有放,放重于拘,拘服从于放。忘记了这些,迟早会大祸临头。说完,也不知道吴子原懂没懂记没记下,头一歪,咽了气。


  吴子原是高中毕业生,有知识有文化,人又聪明,将父辈传授的拘咒术不仅熟记在心而且发挥到了极致,人称小拘咒王。改革开放后,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,吴子原也承包了几亩责任田。遗憾的是,吴子原有个好逸恶劳的坏毛病,干活儿嫌身子骨累,就常常拘一些动物如老鼠、蛇、刺猬、蚯蚓等,来帮他除草、除虫,他却坐在树荫下乘凉,抽着香烟喝着茶水好不自在。后来,吴子原又沾染上玩麻将赌博的恶习,赌起来常常通宵达旦,白天却昏昏欲睡无精打采,什么也干不成。那一年麦收季节,有次吴子原又玩了一夜麻将。第二天去拔麦子,天热的难熬。吴子原就念动咒语,拘来好多蛇为自己搭了间凉棚,吴子原钻到凉棚里睡觉去了。因为太困了,好几个时辰还没有醒过来。到了放生时间,吴子原还在睡觉,蛇们等的不耐烦,就将吴子原咬死了。


  小拘咒王吴子原就这样年纪轻轻的结束了生命。从此,神奇的拘咒术就莲浦村失传了。


  张老顺讲到这里,门外突然想起了一阵阵猪叫的声音,声音撕心裂肺,令人毛骨悚然,不忍卒听。奥,正是腊月,家家户户都在杀猪准备过年。忽然,张老顺脸色变得很愁苦很难看。见状,我连忙问他,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一把年纪了,又给我讲了这么长时间的故事,身体可能有点吃不消。我赶紧给他倒了一杯热水。张老顺喝了口水,摇摇头说身体没事。我又问,莫非是这一阵猪叫,触动了你的什么心事?不妨说来听听。张老顺说:是的。唉,这一阵阵猪的惨叫声,让我想起一件悲惨的故事。下一次,我给你讲《猪缘猪劫》。


作者:司马青衫
附庸风雅也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!(遇见美好,聪明人是分享出去.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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